柳婉君听了慧圆的话，毫不迟疑，“刷”的一声，迅速抽出手中长剑，剑影一闪，一招“灵蛇出洞”直逼慧圆面门。

这一招数，正是当年朱子谦传授给柳婉君的。

慧圆见了，竟是闭上双眼，无意避躲。

苏辛虽然有意压慧圆一头，却不愿他当真赴死，眼看慧圆不躲不挡，失声喊道：“剑下留情！”

不必苏辛求情，柳婉君自有分寸。

距离慧圆面门不过寸许处，她右手一抖，剑锋偏转斜下，划破了慧圆破旧的僧衣。

待慧圆睁开眼，柳婉君已经将长剑收回剑鞘，退回原处，目视慧圆：

“其实这么多年来，我一直都渴盼见你，一开始着实是由于怨恨；后来怨恨消停，又慢慢变成思念；思而不见，便愈发深思。可当我今日真的见到你，才发觉……”

她微微苦笑：“我对你的爱也好、恨也罢，都没有想象中那般深沉。或许，只在不知不觉中，养成一种习惯罢了。时至今日，大抵只剩一句话想同你说啦……”

“——前尘往事，就都到此为止吧……”

说完，柳婉君决然转身，从墙头一跃而下。

苏辛当即迎了上去。

“辛哥，这二十年来，不论风雨坎坷、荣悴悲欢，都是你陪我走过来的。所以，我心中所思所想，你定是有一定了解。”

苏辛一时呆住，茫然地唤了一声：“婉君……”

柳婉君目不斜视：“你疑心我对他仍有旧情未泯，于是瞒着我偷偷前来，意图阻止我与他见面，便是不想让我和他重归旧好，对不对？”

苏辛的心思被她戳破，面露尴尬，道：“我时常见你偷偷因他落泪，备受煎熬，所以不想让你再受苦楚……”

柳婉君当即打断道：“从今往后，都不会再受那苦啦。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多少，我一直都瞧在眼里的。你随我去祭拜一下我的父母，我们一块离开这里吧，再也不回来啦。”

苏辛怔怔良久，醒悟过来，顿时欣喜若狂：“当真？”

“我几时偏过你？”

柳婉君莞尔一笑，清脆的笑声听在了慧圆耳里，不由得让他脸色黯然。

只好在无人发觉。

苏辛则是喜不自胜，当即大喊道：“朱子谦，不对，老秃驴，这小子你快接了去！”

慧圆从墙头落下，接过了姜海晏。

再抬头看时，柳婉君与苏辛的背影已经被冥冥暮色遮住，消失不见，只听得黑暗中传来几声远去的对话，煞是温和。

姜海晏突然开口问道：“大师，你……你喜欢那位姨，是不是？”

他这时恢复了七七八八，说话声音已如往常。

慧圆被他一语惊醒，道：“什么叫‘喜欢’？”

姜海晏心头突然浮现出陆河清的身影，说道：“喜欢就是想要见她，想跟她说话、待在她身边，多久不会觉得腻；有好吃的第一时间会想到她、留给她……”

慧圆没料到他有这么多话，忍不住打断道：“那你看我像么？”

姜海晏摸出陆河清送他的红绳稻穗，不知陆河清生死，情绪恰好落到了低谷，呆呆回应道：“不怎么像……”

慧圆微微一笑，抱着他返回大宅子：“今夜天色已晚，先寻个地方休息一宿。”

姜海晏又问道：“但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？”

慧圆笑道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姜海晏糊涂起来：“啊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打架？”

“嗯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……”

慧圆沉默了一阵，才自言自语般说：“很多年前，有两个孤儿，一个姓朱，一个姓苏。他们相依为命，饱受世道欺凌，长大后学了不少本事，便立志要行侠仗义，让他人少受他们受过的苦难……”

与其说是给姜海晏讲故事，倒不如说是深陷回忆。

“有一回，他们遇到一伙强盗打劫商队，于是本着侠义心肠出手相救。碰巧，这商队里，有一个姓柳的少女。二人见她年轻漂亮，都很喜欢。那女子虽出身商家，却与他们一般，颇有侠义心肠，于是与二人结识。自那以后，二人便教她武艺，三人偶尔结伴，行走江湖。

“后来一日，他们遇到一伙地痞恶霸，本欲将那些人都杀了，但碍于那伙人的苦苦求饶，姓朱的以为他们有心改过，于是固执己见，网开一面，饶了他们一回。不曾想，那伙恶人求饶，不过是他们的脱身之计。事后，他们查出来姓柳的女子家住柳家村，有意报复，便趁着三人在外游历，偷偷潜入了柳家村……”

说到这里，慧圆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，还要再说，忽然听到了细微的鼾声。

原来姜海晏被折腾了整整一日，虽然未用晚饭，却早已疲敝至极，已经在慧圆怀里昏睡过去。

慧圆的愁眉展开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。

……

姜海晏醒来，已是次日破晓。

他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慧圆的怀里，刚打算起身，慧圆忽然睁开眼睛。

姜海晏不知慧圆是早已醒了，还是被自己的动作扰醒的。

只见慧圆慈祥一笑，招呼他道：“你醒啦。”

姜海晏连忙起身跳开。

慧圆说道：“昨夜你什么东西都没吃便睡啦，现在一定饿啦。”

说着，取出一张薄饼，递了过去。

姜海晏见着薄饼，早已口齿生津，接过去正要狼吞虎咽，却不见慧圆自己吃，心中略有一些迟疑，随即将薄饼撕成两半，递还一半给慧圆。

慧圆愣了愣，道：“我不饿。”

“出家人不打诳语。”姜海晏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，接着把半张薄饼塞到慧圆手里，说道：“何况我饭量小，一张饼吃不完。”

慧圆不禁莞尔。

他见姜海晏撕咬起薄饼，忽然说道：“昨日听你所言，你父母均已不在人世，又无亲信投靠，不如跟着我走，如何？”

这话倒与那虬髯大汉所说的大同小异。

虬髯大汉与慧圆，都曾救过姜海晏，只不过虬髯大汉别有所图，慧圆却无目的。

姜海晏身无分文，只剩得区区一副肉体罢了，倘若慧圆也有那般心思，姜海晏自然是活不到今日的。

确信慧圆对自己并无歹意，姜海晏这便点头，口齿不清地说道：“我跟你走！”

看着姜海晏吃完半张薄饼，慧圆又将手里的半张递了过去。

姜海晏眼睛瞪得大大的，挣扎半晌，还是摇了摇头。

慧圆见了，更是喜爱。

他不急不缓，吃完那半张薄饼，随后就领着姜海晏，走出院子。

出村的道路上，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流民，包括那个身体健全的老汉在内，尽是昨日死于苏辛之手。

慧圆停下脚步，道：“暴尸荒野，于心不忍。且将他们抬到一块，火化了罢。”

姜海晏心有不愿，道：“这些人都是恶人，死了也是活该，被野兽叼走最好啦！”

慧圆摇了摇头：“人都死啦，尸体岂会有好坏之分？即便贵为王侯将相、九五至尊，死后也不过一具尸体，与庶民何异？说什么因果报应，都已没了意义……”

姜海晏深思片刻，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，只好依从慧圆。